读张爱玲的《第一炉香》，总会想起莫泊桑的一其中篇《伊薇特》。特别是葛薇龙生病的那一段，与伊薇特自杀那一段，有异曲同工之妙。葛薇龙的生病让她想通了自己的人生，为了一个并不爱她的男子乔琪乔，她接受了梁太太的摆设，主动沦落风尘。《伊薇特》中的少女伊薇特是在用氯仿自杀未遂后，明确了改变运气是徒劳无功之事，决议接受塞尔维尼的求爱。

两个漂亮的少女，就这样完成了她们从普通女孩到风尘女郎的心路历程。但这两个女孩，却有着很大的区别。《第一炉香》中的葛薇龙，出生良好，只因时运不济，家道中落，连她在香港的学业都供不起，无奈之际，她去求声名散乱的姑妈，希望获得她的经济支持。

年迈色衰却依旧贪图钱财和爱的姑妈，看中了青春貌美有求于她的亲侄女，想使用她来捞钱捞人。葛薇龙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，很快被奢靡生活给吸引，又爱上了轻浮浪荡的乔琪乔，履历一番挣扎后，她嫁给了乔琪乔，成为为他捞钱、为姑妈捞人捞钱的工具。葛薇龙的沦落，一般解释为屈从于运气的摆设，但在很大水平上，性格决议运气，葛薇龙屈从的运气，其实是她软弱的性格。

《伊薇特》这篇小说，在莫泊桑的众多作品中不算特别着名，许多莫泊桑文集中都没有收录这篇，我看的是王振孙的译本《羊脂球》，内里收录了包罗《伊薇特》在内的不少颇有意思的小说。这些小说可能从思想意识上来讲有些庸俗，但从反映社会生活的角度来看，也很有看点。《伊薇特》的男主角塞尔维尼外号叫“豆蔻”——这个外号有点意思，以至于有阵子我把这篇小说的名字记成了豆蔻。他在排队等着成为伊薇特的第一个情人。

伊薇特的母亲是个妓女，她们家其实就是个妓院。然而天真的伊薇特竟对此一无所知，以为自己生在颇有社会职位的家庭中。

之所以发生这么大的误会，固然有她母亲掩护她的意思，更重要的还是她本质上天真绚丽、思想简朴。塞尔维尼对伊薇特的爱，是玩玩谈恋爱的游戏的爱，因为身份的差异，他不行能娶伊薇特。

伊薇特在没有认清自己命定身份的情形下拒绝了这份爱，等到认清现实后，她先是苦求母亲放弃这种生活，厥后又用自杀的行为表现自己对运气的抗争。履历了一番死去活来，伊薇特接受了运气的摆设，也接受了塞尔维尼的求爱。

伊薇特的沦落，虽然是她生下来就注定的运气，却带着一点儿喜剧的味道。一方面是她和运气息争，另一方面，她对恋爱依然怀有优美的憧憬，哪怕只是作为被人供养的妓女，她还是要求对方全部的爱。

好比最后她在接受塞尔维尼的恋爱之前，还是要问：“您未来还会好好地爱我吗？您说。”对应之前她对自己的求爱者的那些名堂百出的磨练，直到明确自己的身份，伊薇特都没有改变她对恋爱的态度：她要求一份真正的爱，一份值得她支付情感的爱。而在《第一炉香》中，一开始葛薇龙就知道乔琪乔是个浪浪子，在种种女人身上花功夫，却从不愿负半点责任。

她会爱上这小我私家，只是因为他给了她的一点点快乐。这是可以明白的。在梁宅那样的情况中，葛薇龙是压抑的、充满愁绪的。——但这其实也是她自己选的生活。

她为了乔琪乔跟下女争风妒忌之后，梁太太露骨地让她分出时间给此外男子，葛薇龙明确自己即将沦落风尘，做出了最后的挣扎：脱离这里回上海。葛薇龙去买船票的路上淋雨生了病，全愈后已是秋天，她不再提回去的事，而是同意了梁太太的计划，正式沦落风尘。小说末端写了她和乔琪乔在年三十夜晚单独去湾仔看热闹。

对于普通年轻人来说，这种快乐是日常，对于葛薇龙，这就是难过的快乐时光了。她自己也说，跟那些可怜的风尘女子相比，她跟她们的区别只在于，她们是不得已，她是自愿的。张爱玲笔下的葛薇龙，莫泊桑笔下的伊薇特，两个少女相比，显然是伊薇特更可爱一些。女孩子的天真单纯，在恋爱中不卑微不自甘低贱的态度，都让她讨人喜欢。

葛薇龙有葛薇龙的不得已，但她其实是可以制止这样的人生的。不管是文学作品中的人物，还是现实生活中的，充满生命力的的人，总比那些姿态上低到灰尘中的人要讨人欢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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